《香血》血尽而亡 (5)

吸血传说(9)
“我不知道。”
“如果不是她,你在当时就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认为我应该感谢她吗?”我苦笑着问他,同时照了照挂在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那张脸看起来并不像吸血鬼的脸,面色十分红润,我张开嘴看了看,牙齿也没有变长,看起来一切正常。
可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其他喝了那种红色液体的人,在没有变化之前看起来也是正常的。
“你当然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说。
江阔天点点头。
在貂儿给我吸血的时候,有些我们一直不明白的问题便豁然开朗了。
那种红色液体是香的,貂儿的血也是香的,两种香气完全一样,而那种红色液体,已经被证实是一种动物的血制品。
所有喝了红色液体的人都会死,他们的尸体表现和吸血鬼一样,在他们生前,一切病痛和伤痕都消失了。
而貂儿,也用她的血,在瞬间挽救了我的生命,我的身体上没有留下车祸的痕迹,我仔细检查了一番,连我原来旧有的一些伤疤,也神奇地消失了。
那么,那种红色液体还能是什么呢?  
貂儿,她就是那个患了绝症的小姑娘,在三个月前,她的病突然神奇地好了,世界上没有这么神奇的药,她的痊愈,当然来自于那种红色的液体。
——“如果一个吸血鬼打算令一名人类变成吸血鬼,必须将自己的血液给予对方,被吸食者接受吸食者的血液,两种血液融合才有可能变成吸血鬼。”
一定是这样,就像貂儿救我一样,她同样吸取了其他人……应该是其他吸血鬼的血,这才活了下来,但是她自己吸了那种血以后,会变成什么呢?
她的血已经可以救活我,她是什么,当然不用怀疑了。
我吸了她的血,我又是什么呢?
不久前我还对俞华之充满警惕,仅仅因为他有可能吸了吸血鬼的血;那么,现在我的确是吸了这种血,别人又会不会害怕我呢?  
心头的恐慌如潮水翻涌,我连忙走到窗前,猛力呼吸几下新鲜而冰冷的空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窗外是医院忙碌的人群,就是在这些白色的人群中,我认识了貂儿,我本来以为那会是幸福,但是现在,却感觉像一场噩梦。
自从我回到三石村后,貂儿的种种反常表现一一浮现在我眼前,让我呼吸急促,不能自已。
有一件事猛然跳了出来,让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梁波。  午12点,我忽然想起,昨天上午12点左右,我给貂儿打电话时,她电话里传来的钟声……在南城,只有火车站那口大钟才能发出那样洪亮巨大的钟鸣。
这么说,梁波死的时候,貂儿也在火车站。
这又意味着什么?
我越想越是心乱,许多事情已经清晰明了,我却无力继续将它们一一揭示出来。江阔天听了我的分析之后,还想说些什么,被我粗暴地制止了。
“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我烦乱地说。
“你怎么办?”他担心地看着我。
我怎么办?是啊,我怎么办呢?
貂儿又怎么办呢?
是不是应该用十字架将我们钉死才对?
“老王刚才打电话过来,他们已经找到一个吸过红色液体的人,正要给他做个实验,也许可以找到办法让你……”
“别说了,”我疲倦地挥挥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我想回家去。”
江阔天犹豫了一下:“好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我们再没有多说,他不时从镜子里打量我,我也没有心思跟他说话。
我脑海里反复出现那样一副图画:貂儿穿着白衣服,脸也是白色的,她憔悴可怜地望着我,将自己的血朝我嘴里送,一边喃喃地告诉我她绝对不会害我。
每当想到这个画面,我的心中就一片混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恨貂儿吗?
我不恨她吗?
我真的不知道。
《香血》 何处有香丘
三石村的故事(1)
回到家才发现衣服上沾了几团血迹,闻了闻,香气扑鼻,是貂儿的血。
那种触目惊心的红色和芬芳,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猛然攫住了我的咽喉。我用力咽了咽,赶紧将这件衣服换下来,在厕所里点火烧了,将灰烬冲到下水道里,看着黑色芳香的灰烬最后消失在水中,这才吁了一口气。
其他衣服上没有发现血迹,但是我也全都换了下来,放了好几倍的洗衣粉搅动着。
屋子里弥漫着那种挥之不去的香气,我打开所有的门窗,用排风扇朝外猛力鼓风,想将这种气味赶出我的屋子。那气味却仿佛已经成为屋子的一部分,始终若有若无的飘荡着。这让我感到恐惧,我不知道这香气究竟是来自貂儿的血,还是我自己的血也已经开始变化了。
身体上仿佛到处都是那种香气,我仔细地洗了个澡,又喷了点平时很少使用的古龙水,这才勉强掩盖了那种气味。 >
但是我知道它还在屋子里,像一个幽灵,随时准备跳出来。  
这样折腾了一番,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我泡了一碗方便面吃着,方便面浓烈的辣味直扑脑门,暂时驱散了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的那些事情。
正吃着,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我刚拿起电话,对方便急切地道:“东方记者吗?”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 >
“是我。”  
“我是李长善,还记得吗?”
“啊?李村长?”我蓦然坐直了身子——三石村的村长,他找我有什么事?
“东方记者,我找你好久了。”李长善急急忙忙地说,“我得快点说,不能在外面待久了,你听我说,别打岔。”
“好。”我说,将一支录音笔打开放在话筒边,“你说。”我预感到他要说的话,跟三石村的秘密,以及所发生的一切,有着莫大的关系。
李长善说得很快,说的内容也很长,难得的是几乎没有什么重复啰唆的地方,跟我当初对他的印象一样,精明而干练。
我的预感没错,他说的的确是关于三石村的事情
三石村一直是个闭塞的小村子,几十年来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当梁纳言从那个小山村走到南城,并成为一方医学权威时,全村的人都引为骄傲。梁家在村里的地位也变得举足轻重,村里大事小事总是喜欢找梁家的人商量。
两个月前,梁纳言忽然回村了,同行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大约八九岁模样,名叫宁儿,据说是他的患者。宁儿很文静,平时不喜欢说话,好像对梁纳言很畏惧。
梁纳言一回村,便向村里提出要建一个实验室,据说是为了研究一种新药,为了取信于村民,他甚至用那种药治好了村里几个长期瘫痪的病人——那种药是一种带着异香的红色液体。  
那些患者吃了药之后,没几天就完全恢复了健康,村子里的人再无疑问,很快便同意将村里最大的屋子祠堂改建给他做实验室。
改建工作刚刚开始,就到了丰收庆祝的日子,全村的人都去吃喜酒。梁纳言带着宁儿也参加了,吃到一半时,忽然起了大火。从现场的情况看去,几乎全村的人都死了,只剩梁纳言、宁儿和几个村干部,他们当时正站在外面讨论实验室的事,只受了点轻伤——发现火起来之后,大家拼命救火,无奈天气干燥,火很快便将祠堂烧塌了。遍地都是重伤者,看情形是根本活不了了,有的只剩几口气吊着,随时都会断气。
在这个时候,梁纳言做出了让其他人大吃一惊的事情——他抓过宁儿,掏出一支注射器,从她的手臂上抽出一筒血,命令那些轻伤的人将这血给伤者吃。李长善也是轻伤的人之一,他和村里的人对梁纳言的行为感到不解,甚至有几分恐惧。梁纳言见人们不信任他,便先将血给自己的亲属喝了,那个眼看就快断气的人居然缓了过来,伤口慢慢收拢。这种情况让其他人不能不信。于是,梁纳言负责抽血,村干部负责给村民喂血,就这样救了全村人。梁纳言在这里作了一个奇怪的决定,他没有给那些受伤的外村人喝血,外村人全部死了。三石村的村民对这点表示不解,梁纳言的解释是,这种治疗方法如果流传出去,他有可能坐牢。这种说法虽然不令人满意,但是村民们感激他救命之恩,也没有再问。
在抽血的过程中,宁儿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发抖,脸上长久凝固着一种极度恐惧和绝望的表情,让李长善他们看了觉得万分羞愧,但是为了救自己的村人,他们也只得硬起心肠不看她的表情。
将村民救活后,梁纳言便匆匆走了,并且叮嘱他们千万不能说出去。村民对他感激万分,自然满口答应。
喝了那种血之后,全村的老人都慢慢地恢复了青春,身体恢复到30多岁时的状态,所有人的陈年旧患都消失了,这让他们感到十分高兴,将梁纳言视为神医。
然而高兴的日子没过多久,灾难就降临了。
村子里开始不断有人死亡,死者的情况,和我们在南城案件中看到的一样。最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即使是很多人一起聚会,也会突然有人死亡,而所有的人对这段时间内的记忆完全丢失。陆续死了几个人后,死者尸体上散发的香气让他们产生了怀疑,死者奇特的状态更让他们感到恐惧,尸体的新鲜和奇特的恢复能力让人联想到了僵尸,联想到当初从宁儿身体上抽取的血液,他们给梁纳言打了电话,询问那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纳言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告诉村民们的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他说,宁儿的血虽然能够救人,但是也有很强的副作用,最可怕的副作用是,服用那种药物的人,一旦身体有任何伤口,从伤口中将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也就是宁儿血液的香气,这种香气具有强烈的诱惑力,它能引诱四周任何生物——无论是人还是狗——任何生物闻到这种从伤口散发出的香气,都会失去理智,产生吸血的冲动,直到将伤者的血全部吸光为止。
村民们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是不能相信,但是很快这个说法就被验证了。又有一个人死亡,这次死亡的地点是在深山中,人们看到好几个村民和一大群三石村的狗从山上下来,他们面色呆滞,笔直地朝家中走去,任何人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理会,那些狗也是一样——但是在他们的胸前和嘴边,都分明带着那种香气扑鼻的血,更让村民们惊异的是,那种血慢慢地自动消失了,很快就一点痕迹也不留下,而从这些人走出来的深山里,他们发现了一个三岁女孩的尸体。等那些人醒来后,村民们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毫无印象,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吸过谁的血。

三石村的故事(2)
三石村的村民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将全村的牲畜都杀死了,却不可能将人也杀死——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吸人血的凶手,每个人也都有可能被人吸血——他们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来保护自己,首先想到是,既然全村的人都喝了那种血,很有可能全村的人会一个接一个死去,农村的人最注重身后事,为防止临时出事来不及准备,他们一次性给全村的人都预备好了棺材。由于死者的尸体不但非常新鲜,而且还能够自动恢复,这也让他们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死者有一天能够再活过来,因此棺材和坟墓都留了气孔,以防止死者活过来而没有氧气(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不由暗自感到惭愧:我和江阔天以为棺材上的气孔是吸血鬼出入之用,原来是弄错了)。他们也曾经问过梁纳言,这种死者会不会变成传说中的僵尸,梁纳言也不敢肯定,村民们无计可施,只得将坟墓布置成简单的阵法,以防止僵尸的产生。
除此之外,村民们能够想到的唯一自我保护的办法,就是尽量避免和外界接触,同时尽量将衣服加厚,减少受伤流血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对生活感到绝望,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去的会不会是自己,他们开始大肆挥霍金钱,过一天算得一天。
“情况就是这样,”李长善说,“你在村子里时,我们生怕你查出真相,怕别人把我们当成怪物,所以才对你那样不客气,你莫怪。”  
“不,当然不会。”我说。  
李长善的话带给我强烈的震撼,我无法说清楚心里是什么一种感觉,他的话将许多不能解释、甚至是互相矛盾的疑问解释清楚了,整件案情除了少数几个疑点,可以说是完全明朗了。
前天在密封的实验室里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专家们一定是像以往一样,从被实验者手腕上剔出了一小块肉进行测试。但是根据李长善的说法,一旦有流血现象,那种血的香气就会引起人们吸血的欲望——被测试者就是这样死去的,生命在这里变得如此脆弱,一点点表面的破损,就会造成带来致命的危机。
而昨天的录像中,那些吸血者们迷惘的神情也就得到了解释。因为吸血根本不是他们的自愿,一定是那些黑帮分子中有人服用过那种红色液体——也就是从宁儿身上抽取的血液——那些黑帮分子互相砍杀时,血流出来了,香气也来了,于是诱惑产生了——这就是原因,在这里,导致吸血现象发生的不是吸血者本人,而是那些被他们吸血的人。这一点倒是跟传说中不一样,在传说中,吸血的总是吸血鬼,而在这些事件里,吸血的是人,被吸血的才是吸血鬼。
而人类却可以被毁灭得更彻底。
照这样下去,吸血鬼将以几何级数增长,而人类将越来越少,最终完全灭绝。
我越想越可怕,不由冷汗涔涔,李长善在那边“喂”了好几下我才回过神来。
“那么你现在为什么愿意告诉我了?”我问李长善。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要不是村子里人不同意,我老早就到南城来看病了,”他说,“这次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带着儿子追你来了,我想你是记者,应该可以帮忙联系好的医生,说不定可以治好这种怪病,而且我看出来了,你这人不坏,不会害我们。”
“你儿子?”我心中一动,“你儿子是不是叫李华?”
“是的,”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们刚到南城,他就被钉子刮破了手,结果……”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下面的事我都知道了,原来在东街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孩子,就是他的儿子,他当时一定是想打电话找我,却没有来得及,就被人将血吸光了。
“就是你告诉别人说是我的亲戚?”我忽然想起昨天的事,连忙问他。  
“是啊,昨天我来找你,没见到你,只见到你朋友,我不敢随便跟人说我是谁,只好捏了个谎,”他的声音有点惭愧,“昨天夜里你家里附近香气很浓,我隔着围巾闻都有点迷糊,只好先走开了,后来我又回来了,在外面想找你,你自己倒追出来了,不巧我的手在墙壁上划破了,要不是我跑得快,差点被你吸了血……真险哪!”
原来是这样,想到当时的情况,我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多亏他跑得快,否则……我不敢再想下去,定了定神,正要再问他一些问题,他又说话了:“希望你能帮到我,我……”话没说完,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对着话筒叫了许久,还是没有人回答。
我举着话筒许久没有放下。
李长善一定是凶多吉少,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瞬便消失了,这事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生命竟然是如此脆弱,尤其是在那种血液的控制下,更加不堪一击。
李长善如果被人吸血,必将变成一具不朽的尸体;这样的尸体,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将会以吸血鬼的面貌出现,那时候,不知道他还记得自己作为人类的恐惧吗?
而那个时候的我呢?我会记得吗?
我苦笑起来。
然而这时不是伤感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我离开医院之前,江阔天曾经告诉过我,有一个自称喝过红色液体的人已经被找到,依照专家们的习惯,一定会有一场针对这个人的实验发生,他们的实验,通常是先从人的手腕上剔除一小块肉,这样势必会导致被实验者流血,如果是这样,那么……那种情形想想都觉得可怕,我赶紧打了个电话给江阔天:“喂?”
“是你?你怎么样?”江阔天问。  
“别说那么多,叫他们千万别拿活人做实验,我马上就来。”
“为什么?”
我将情况大致说了,江阔天大吃一惊,连声答应,催促我尽快赶到法医检验所。

三石村的故事(3)
真相大白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法医检验所,却还是太迟了。
实验已经完成,被测试者已经死了,参加实验的专家们,昏迷在实验室内。  
情况跟昨天做实验时一样,不同的是,他们这次在实验室安装了监视设备,实验的全过程都记录下来了,我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看录像。  
我不想再复述那个过程,其血腥和震撼,让在场的人们都已经惊呆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这难道是……”老王的汗水如雨点般落下,他惨白着脸望着我们,始终不敢说出那几个字。其他人张大嘴望着我们,说不出话来。  
“这是吸血鬼。”俞华之说。
人们倒抽一口凉气,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着整个检验所,连警犬也停止了吠叫,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和江阔天早有心理准备,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一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早晨想跟你们说的话?”俞华之转向我和江阔天,摸了摸鬓角整洁的银发,笑了笑道:“我本来只想跟你们两个人说,因为你们两个的话我全都听到了,但是现在,”他扫视了一下全场,“已经没必要瞒着其他人了,真相不会比已经发生的事情更吓人。
“对,不会更吓人了。”我喃喃地道,江阔天迅速瞟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
“三年前,”俞华之缓缓道,“我在匈牙利参与了一次研究,那次研究的对象是匈牙利新发掘出的一具古尸,经过检测,那具古尸是18世纪的人,虽然距现在有300多年的时间,但是尸体依旧非常新鲜,看起来就仿佛在沉睡,尸体的一切表现都与我们在这次案件中见到的尸体完全一样。有证据表明,尸体生前是一名叫普罗戈约维奇的农民,这个人在匈牙利历史上是一个传奇人物,据说他死于1725年,死后变成了吸血鬼,在一个名叫基齐罗瓦的小村庄里,曾经以吸血的方式,害死了八位村民。关于这个案子,在当时有一份用德语写成的官方报告,这份手稿后来被费弗尔教授获得,现在存放在维也纳档案馆。根据费弗尔教授的研究,在这份报告中,首次出现了‘vanpir’这个字,这个字后来演化为‘vampire’,也就是‘吸血鬼’——这是‘吸血鬼’这个名词首次出现使用在文献中。”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
大家都表现得非常震惊而且专注,这让老教授很满意,他继续说下去:“这个发现让我们非常感兴趣,我们并不相信吸血鬼之说,但是尸体的情况的确很奇妙。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我们用各种方法对尸体进行了研究,其中一项就包括基因研究。基因的表现与我们在此次案件中所发现的完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接到这起案件之后,我很快就跟匈牙利取得了联系,想获得他们最新的研究资料,但是他们告诉我,就在半年前,这具尸体已经神秘失踪了。”  
“啊?”我们忍不住叫了一声。  
老教授继续说着:“刚得知尸体失踪的消息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样一具尸体是众多收藏家的目标,被窃贼盗去也是很有可能的。但是随着这里案件的进展,许多事情都表现出吸血鬼的迹象,这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关于吸血鬼的传说。我查阅了许多有关吸血鬼的资料,这种怪物的很多表现符合案件中对象的表现,尤其是在前天的实验之后,我们每个人都出现了便血现象。当时我虽然没有说,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倾向于吸血鬼的说法。因此,在上次的会议上,我提出要火化所有的尸体,当时我所说的理由是病毒,实际上是因为吸血鬼。今天早晨在门外听了东方和江队长的分析之后,我更加确定了这种看法。事情发生的时机太凑巧了,匈牙利传说中的吸血鬼刚刚失踪,几个月后南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是不同的国家,但是根据事件的表现来看,这其中的联系之密切,或许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在南城发生的事情居然会和匈牙利300多年前的吸血鬼有关?”一名年轻的专家喃喃地道,“这太超出我的想象了。”
“这不仅仅超出你的想象,也超出了我们每个人的想象。”俞华之道。
大家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开始热烈的讨论起吸血鬼和此次案件的话题。在讨论中,我将三石村发生的事情说给他们听了,俞华之听得眼光灼灼,等我说完,他蓦的站起来:“现在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了,基本上已经可以知道这些案件的来龙去脉。”
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不弱的分析能力,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案件的整体脉络,大家心里都已经明白,纷纷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众人的表情颇有几分兴奋,但更多的是恐惧和紧张。  
有一个情况是我所不知道的,江阔天用几分钟的时间告诉我。今天这个被实验者是海天娱乐城的一名员工,实际上也就是一名黑帮分子;今天早晨我们所看到的录像带上发生的事情,正是海天娱乐城和另外一伙黑帮的火拼;经过确认,被吸血而死的,全部都是海天娱乐城的人。这名黑帮分子供认,12月13日下午——也就是实验室18名测试者全部死亡的那一天——那天下午,他和他们一伙黑帮的兄弟在北街一带游玩,偶尔看见了一个红衣小女孩,当时有很多人正用注射器从女孩身上抽血,女孩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们虽然是黑帮分子,却也看不下去,上前将那些人打散,并且揪住其中一人要追究责任。那个人为了逃脱,告诉他们说,他们之所以要抽取这女孩的血液,是因为他们亲眼看见这女孩用血治好了几条流浪狗的伤。他们当然不信,那人便用刀割伤自己的胳膊,吸了一点注射器里的血,果然那伤口便慢慢合拢了。他们都被看到的情况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女孩已经被一大群流浪狗带跑了。第二天夜里,他们终于在某个小巷附近发现了那个女孩,周围一大群狗围着她,但是他们人多,用刀子和自制的枪赶走了狗,纷纷冲上去抽取女孩的血液,并且当场就吸了起来——那女孩原本就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健康,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当场就死了——即使在她死后,还有人不断地用注射器抽取血液,直到再也抽不出来为止。在他们抽取血液的时候,那些狗虽然畏惧武器不敢靠近,但一直远远地看着。当夜,他们就有几个兄弟被狗吸光了血而死,据江阔天估计,应该是那些流浪狗为那女孩报仇,在撕咬中咬出了那些人的血,引起了吸血的冲动。而且那些人的血,并不仅仅是被狗吸光的,或许还有附近的路人,也被那血的香气所迷惑,参与到吸血的行列中来。
“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我说。

貂儿的房间(1)
“的确,连那个人自己都说,海天娱乐城的人在第二天的火拼中都被人吸光了血而死,虽然古怪,也是咎由自取。”
至此,那些事情都已经很明白了,那18名测试者的家属,就是因为在北街抽取了宁儿的血;而且当时恰好北街的超市有一种玩具正在打折,很多人都购买了玩具——但是那种玩具有一个特点,就是有着非常尖锐的前端,很容易不小心将手指戳破。我只是随便拿在手上,手上就被戳了好几下——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戳伤导致他们的伤口出血,这才被吸血而死,而吸他们血液的,正是他们的家人。
吸血者必被人吸血,报应之说,在这里深刻体现出来。
但是有些事依旧令人疑惑——既然那种血液的香气会让人产生吸血的冲动,为什么貂儿救我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周围的人吸血的冲动呢?
还有宁儿,她被人抽取血液时,为什么没有让那些人冲动得吸她的血呢?
尽管还有疑问,但是关于吸血鬼的推断已经被确认,普罗戈约维奇的故事让大家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一切都表明吸血鬼的存在。
梁纳言究竟在研究些什么呢?究竟他是先研究出成果作用于宁儿身上,还是宁儿本身,就是他的研究对象呢?这涉及到南城吸血鬼的来历——究竟是产生于实验,还是天然生成,关于这个问题,大家讨论了许久,始终没有答案。
关于吸血鬼的推断,虽然我们已经认定,但是要上报却还缺乏条件。俞华之对此非常谨慎,坚持要经过进一步地调查再报告上去。大家没有异议,谁都知道这个结论的分量。
俞华之抽了我一筒血进行化验,有一点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我的血液中并没有那种特殊的香气——这虽然不能让我完全摆脱吸血鬼的嫌疑,至少已经将这种可能性降低了很多。  
从法医检验所出来,江阔天拍了拍我的肩膀:“能叫貂儿来一趟吗?”
我心中一震,望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沉默地望着我。  
我不再看他,眼睛转而望向门外一棵树。那本来是一棵很漂亮的树,如果是在春天,它的绿色叶子想必是嫩得水水的,但是现在是冬天。
在冬天,这棵树只剩下干枯的枝丫,看起来十分丑陋。  
季节不对,人们就无法正确地认识一棵树;时间不对,人们是不是也无法认清楚一个人?
我知道江阔天想要貂儿来做什么,他要问她事情的真相,然后将她交给专家组,他们将像对待试验小白鼠一样仔细研究她,抽取她的血液、在她身上割出伤痕……我打了个寒噤——最糟糕的是,我很清楚这样做是必要的。
必须这么做,死的人太多了。
我慢慢掏出手机,翻出貂儿的号码。这个号码以前对我来说如此亲切,但现在呢?它意味着什么?我苦笑一声,按了下去——“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听到这个声音,我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莫名地紧张起来。
江阔天一直在看着我,手机内的声音他也听见了。
“还有别的办法联系吗?”他问。
我摇摇头——其实我还可以拨打她办公室的电话,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愿意听到她的声音,还是不愿意江阔天找到她。也许两者都是。
江阔天看了我一眼,打了个电话,对方说了几句话,江阔天“唔”了一声,关上手机:“她也不在医院里,”他顿了一下,“她会不会在家?”
我没有说话。
我们上了江阔天的车,直奔貂儿的家。一路上总有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从我们车边跑过,每当看到她们,我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
以前,貂儿也是这样无忧无虑地奔跑着。 >
江阔天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将车子开得飞快。很快,我所熟悉的那个小区出现了。我们走到貂儿家所在的那栋楼前,朝上看了看。那栋楼在此时显得很沉默,四周没有什么人走动,楼道里非常安静。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了上去,江阔天跟在我身后。
这是我第一次来貂儿的家。
在三楼那间房门前,我稍微站立了一小会,头脑里一片空白——如果貂儿在家,我该对她说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江阔天的每一下敲门声都仿佛敲在我心上,嘭嘭嘭,响得剧烈。
不过我显然不用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们敲了一分多钟的门,屋里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她不在家。
我转身准备离开,江阔天却站着不动。  
“走吧。”我说。
江阔天看着我,沉默了一小会,缓缓掏出一张纸。我接过来看了看——那是一张搜查令。
“你要搜查这个房间?”我问他。
他点点头:“你认为该搜吗?”
如果他不顾我的意愿强行搜查,那么我和他的友谊说不定就此完结了,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将决定权交给了我,这让我十分矛盾。我犹豫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该搜,不是吗?如果貂儿与这一切事情有关,她应该接受调查,死的人已经太多了,多得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江阔天拍了拍我的肩膀,掏出一把钥匙,在锁孔内转了几圈,门就打开了。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入这间房——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貂儿家中,我曾经设想过无数种进入她家门的情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真是造化弄人。

貂儿的房间(2)
貂儿家中非常整洁,一点杂乱的东西也没有,我们四处瞧了瞧,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实际上我搜索的热心也并不是很足。当江阔天像猎犬一样四处寻找线索时,我走进了貂儿的房间。 这是一间小巧的卧室,四周的墙壁贴着鹅黄色的碎花墙纸,床是粉绿色的,床头放着一只胖乎乎的泰迪熊。床边的梳妆台上摆着一些护肤用品,还有一张貂儿的照片。照片上她和一个女孩搂在一起,笑得十分开心。
那女孩看起来有点面熟。
我将照片拿起来细看,不由屏住了呼吸。
照片上那女孩看起来八九岁年纪,长得非常漂亮,穿着雪白的衣服,和貂儿脸贴着脸,看起来十分亲密。尽管她这次没有穿红衣服,我还是认出了她——这个与貂儿搂在一起的小女孩,就是那个已经多次出现在我面前的红衣小女孩宁儿。
貂儿果然和这件事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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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颓然坐倒在床上,对着照片呆了很久很久,直到江阔天在另一间房里大声叫我。
“东方,你快来看。”江阔天大声道。
我攥着那帧照片走出去,江阔天正蹲在书房的书桌前,书桌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直到走到他面前,我才发现,原来书房里有一个小型的保险箱。保险箱的门已经被江阔天打开了,他正在仔细地查看箱内的物品。我蹲在他身边,朝保险箱内望去,却只看见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就这些。”江阔天将手上拿着的东西递给我看,“整个保险箱里就这些东西。”
那是一堆陶瓷的碎片,陶瓷表面有一些十分精致的花纹,我们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若只是普通的陶瓷碎片,为什么会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放到保险柜里呢?我沉思着站起身来,慢慢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书房,三面墙壁都是书架,满满地塞满了书,那些书五花八门,什么方面的都有,但是最主要的是医学、文学和考古学方面的书,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外文书。这让我很奇怪——这些书显然不是貂儿看的,那么这个书房一定是属于貂儿家里其他人的,会是谁呢?说来惭愧,与貂儿相识也有段时日了,我却连她家中有些什么人都不清楚。
我在书房内环视一周后,将目光落到了书桌上。书桌上堆着厚厚几堆书,随手一翻,都是一些与秦朝的历史、风俗、文化相关的书籍。在书桌的左上方,有一方砚台和一支毛笔,砚中的墨早已干涸,笔也已经凝固,显然已经许久未曾使用过。  
“你看这里。”江阔天招呼我看书桌后的墙壁。那里有一大块地方明显比四周白,看来原来挂着一幅画之类的东西。我们靠近那块地方,仔细看了看,在那片空白的区域发现了四个针头大小的圆孔——这应当是用来固定那幅画的钉子留下的小孔。很快,这个猜测被证实了,我们在墙根处找到了4枚图钉,从图钉的尖端和墙壁的颜色来看,这幅画显然被取下没多久。我们猜测,这也许是貂儿刚刚取下来的。
她为什么要取下这幅画?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对她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在那片空白的墙壁上,我发现一些浅浅的划痕。仿佛是用钉子或者别的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墙上划过,留下了一些河流般的印迹,在那些“河流”的端点处,有一个锐器画出的空心圆圈。我凑近看了看,在那些印迹中,偶尔可以看见一抹红色。 >
这让我想起了什么。
也许这并不是一幅画。
我凝视着墙壁呆呆出神,江阔天推了推我:“想到什么了?”我朝他摆摆手,脑子飞速转动着——这块空白区域的大小、图钉、划痕、空心圆圈、红色印迹——这一切融合在一起,让我终于明白了。
“我出去一下!”顾不得跟江阔天解释什么,我飞快地冲了出去,直接回到我自己家里——在我家卧室的墙壁上,同样大小的区域,用图钉钉着一张南城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地图。我一把将地图从墙上扯了下来,于是在墙上留下了与貂儿家中书房墙壁上同样的空白,在那片空白里,同样有一些浅浅的划痕,偶尔出现一些红色——那是我在读抗战史时在地图上用红色铅笔画下的日军侵略路线,因为太用力,铅笔透过地图在墙壁上留下的痕迹。
我吁了一口气。
看来我没想错,貂儿书房里那片空白,并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张地图。我之所以这么快联想到了地图,是因为我自己的这张地图以前是挂在我的书房里,后来我发现自己更喜欢在卧室看书,便将地图移了过来。但是我书房墙壁上留下的空白,与貂儿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我将地图卷好,迅速赶到了貂儿家。江阔天迎了上来:“你干什么去了。”
我朝他挥了挥手里的地图,他迷惑不解地看着我。实际上在回来之前我并不太确定自己要做什么,但是现在,一个主意突然从脑子里蹦了出来。我将想法大致跟江阔天说了说,他不由笑了起来:“不错,看来我找你帮忙是对的。”
我们首先找来一张透明纸裁成和地图同样大小,用图钉在墙壁上固定好——从大小来看,我们的运气很好,这块地方原来挂的地图,很有可能与我手上拿的是同样一份——透明纸丝毫不能遮蔽什么,墙壁上的划痕依旧清晰地显露出来。江阔天用铅笔沿着划痕在纸上轻轻勾画,慢慢地将墙壁上的印迹复制到了纸上。当这一切做好之后,我们将透明纸取了下来,将它盖在地图上。
纸和地图重叠之后,纸上的划痕混在地图上弯曲的线条之中,乍一看仿佛也是一条线路。我们仔细看了看,将纸略微移动一下,让它和地图重叠得更合理一些,现在,那些划痕和地图上的某些线条完全重合了,而那个空心的圆圈,明显地包围了地图上的某个地方——郦山——而那些重合的线条,则是南城与郦山之间的交通要道。
我和江阔天对视一眼,江阔天的眼神很兴奋,而我却有几分失望。
“这没什么含义,”我失望地指了指书桌上的书,“书房的主人对秦朝的历史很感兴趣,他对郦山如此重视,也不足为奇。”
“不。”江阔天笑了笑,“你有没有仔细看这些书?”
我摇摇头。
江阔天将其中一本书翻开给我看。那是一本线装书,满纸都是竖着排列的毛笔字,看得我头晕眼花,但是在江阔天翻开的那一页中,有两个毛笔字的批注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两个字是——“貂儿”。
我的心狂跳起来,连忙夺过书来。

貂儿的房间(3)
那本书从民间角度记录了秦朝的一些历史,在那一页中,有一个段落被看书的人用毛笔标记了。那一段讲述的是当年秦军坑杀40万赵军的故事,讲述者据说是当时被坑杀赵军的后人,对于当时的惨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即便是我不喜欢的古文,读来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而“貂儿”那两个字,就出现在这一段文字的旁边,显然是读书者随手写下的。
貂儿的名字出现在这里,表示什么?
是不是一种偶然?
我慢慢放下书。江阔天在一旁什么也不说,只是不断翻开那些书给我看,大段被标记的文字边,不时地跳出“貂儿”“宁儿”这样的字样,有些地方更在名字之后加上了叹词“唉”,或者是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和问号。
这说明什么?
我望着江阔天,江阔天也望着我。我低头再次翻阅那些书籍,想从那些被标记的文字中看出些什么——然而那些文字涵盖的范围很广,有些是医药方面的,有些是历史方面的,有一些是秦始皇的生平……种类繁杂,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与秦朝相关的文字。
“这是什么意思?”我迷惑不解地问江阔天。
江阔天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貂儿是秦朝的人?”他说这话原本是开玩笑,但是说完之后,我们互相望了望,他露出悚然的神情,我的心头也是一阵乱跳——既然连国外的吸血鬼都有可能是真的,貂儿为什么不能是秦朝的人?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超越了常理,每一个推测都令人吃惊,如果说貂儿是一个从秦朝活到现在的吸血鬼,我也不会感到更吃惊。
我苦笑了一下。
我们正要进一步寻找线索,门口走进来几个人。有一些是我们认识的专家组和刑警队的人,还有一些我们不认识的,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江阔天迎上去,正要说话,被其中一个人制止了。  
“东方,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检查。”专家组一个认识的专家低声道。
“什么检查?”我问。
“吸血鬼检查,”他们靠近了我,满怀歉疚地看着我,“对不起,事情太严重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你们干什么?”江阔天吃惊地想要制止他们,被我拦住了。
我笑了笑,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这么做是正确的,连他们对貂儿的调查我也可以接受,那么对我自己的检查,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我心中还是觉得莫名的悲哀,一种无边无际的荒凉感觉,渐渐从周身弥漫开来。

貂儿的房间(3)
那本书从民间角度记录了秦朝的一些历史,在那一页中,有一个段落被看书的人用毛笔标记了。那一段讲述的是当年秦军坑杀40万赵军的故事,讲述者据说是当时被坑杀赵军的后人,对于当时的惨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即便是我不喜欢的古文,读来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而“貂儿”那两个字,就出现在这一段文字的旁边,显然是读书者随手写下的。
貂儿的名字出现在这里,表示什么?
是不是一种偶然?
我慢慢放下书。江阔天在一旁什么也不说,只是不断翻开那些书给我看,大段被标记的文字边,不时地跳出“貂儿”“宁儿”这样的字样,有些地方更在名字之后加上了叹词“唉”,或者是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和问号。
这说明什么?
我望着江阔天,江阔天也望着我。我低头再次翻阅那些书籍,想从那些被标记的文字中看出些什么——然而那些文字涵盖的范围很广,有些是医药方面的,有些是历史方面的,有一些是秦始皇的生平……种类繁杂,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与秦朝相关的文字。
“这是什么意思?”我迷惑不解地问江阔天。
江阔天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貂儿是秦朝的人?”他说这话原本是开玩笑,但是说完之后,我们互相望了望,他露出悚然的神情,我的心头也是一阵乱跳——既然连国外的吸血鬼都有可能是真的,貂儿为什么不能是秦朝的人?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超越了常理,每一个推测都令人吃惊,如果说貂儿是一个从秦朝活到现在的吸血鬼,我也不会感到更吃惊。
我苦笑了一下。
我们正要进一步寻找线索,门口走进来几个人。有一些是我们认识的专家组和刑警队的人,还有一些我们不认识的,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江阔天迎上去,正要说话,被其中一个人制止了。  
“东方,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检查。”专家组一个认识的专家低声道。
“什么检查?”我问。  
“吸血鬼检查,”他们靠近了我,满怀歉疚地看着我,“对不起,事情太严重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你们干什么?”江阔天吃惊地想要制止他们,被我拦住了。
我笑了笑,跟着他们走了。 >
他们这么做是正确的,连他们对貂儿的调查我也可以接受,那么对我自己的检查,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我心中还是觉得莫名的悲哀,一种无边无际的荒凉感觉,渐渐从周身弥漫开来。

庄梁(1)  
在某个地方,我和所有的专家,因为曾经吸取了吸血鬼的血液,都被隔离检查。我被独自关在一间房内,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但是可以看电视。从电视上看,南城仿佛面临着一场战争,到处都是穿着防护服的武警。普通市民的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除了脸上少许不安的表情,他们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几千年来,人们都是这样生活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生活一直在继续。
每天还会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来给我做例行检查。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他们无一例外地戴着防毒面具,在两个穿防护服的武警保护下靠近我,目光紧张而恐惧,从来不和我说话,匆匆做完检查,抽取我一针管血液,便马上离开。这让我越发感到事情非比寻常,我很想知道事情的进展,但是谁也不肯告诉我。
这样关了两天之后,江阔天终于来了。两天不见,他瘦了一圈,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头发乱成一团,好像很久没洗澡了。
“这里怎么样?”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问。
“很好,非常安全。”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
首先是关于貂儿的消息。自从车祸那天以后,她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们对她这条线索很重视,在我离开后,他们继续在貂儿家中搜查,又发现了一些零碎的东西,并且可以确认,有一个男人曾长期与她生活在一起。这个男人的身份很快就确定了,通过对启德医院的调查,他们得知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原来貂儿的父亲,竟然就是启德医院的院长庄梁。
“啊?”这让我很意外。  
江阔天点点头,继续朝下说。  
得到了庄梁这一条线索,他们很兴奋。经过调查,他们发现,启德医院的药物管理非常严格,所有的药物都由院长亲自把关,尤其是急救类药品,更是由他亲自检验。根据医院里的人回忆,庄梁对药品的重视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这个时间让我心中又是一动。
>
“两个月前?”我盯着江阔天。
两个月前庄梁亲自规范了药物管理制度,并且下达了一个惯例,每当急救类药品入库时,他总是要独自进行检查,任何人都不允许和他一起进去。这个习惯在医院内部颇引发了非议,甚至有人直接指责他的行为,他也不予辩驳。原本有人准备以此做文章告他一状,但是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发现所有经过他鉴定的药物都没有任何问题。更奇怪的是,一些原本毫无希望的病人,在采用了他检验过的急救药品之后,居然奇迹般的起死回生。两个月来,启德医院无一例病患死亡——当然,沈浩是一个例外,他属于意外死亡,死亡证明书也是由法医老王签发的。
得知这个情况之后,江阔天他们很快对库存的药物进行了检查,结果很令人震惊——在那些急救类药物中,都有少量的那种红色液体的成分。这个结果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恐惧——如此多的药物,如此多的患者,每一个急救患者都有可能变成吸血鬼。
“现在所有曾经服用或者注射过这种红色液体的患者都已经被我们隔离了。”江阔天说,“检验结果要几天后才能出来。”
“和我一样。”我苦笑道。  
江阔天默默看我一眼:“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
“庄梁的急救药物让每一个人都从死亡边缘被救了回来,但是他自己却在不久前去世了。”
“啊?”
“也许,”江阔天低声道,“他不愿意变成吸血鬼。”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庄梁将所有的患者变成了吸血鬼,他自己却宁可死,也不愿意变成吸血鬼!这种想法当然是合理的,问题是,他是貂儿的父亲。
有那样一个女儿的父亲,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不对,”我说,“貂儿曾经得过白血病——她的病是如何好的?”
“这也正是我要对你说的,”江阔天道,“医院里的人反映,三个月前,貂儿的病已经非常严重,大约只有几天的生命了,但是却突然奇迹般的痊愈了。”
“哦。”
貂儿当然是服用了那种红色液体,问题是,如果庄梁不打算让自己变成吸血鬼,又怎么忍心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呢?
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不愿意失去女儿吧——我们只能如此猜测。
我缓缓摇了摇头,江阔天看我一眼,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俞华之他们对梁纳言的实验室仔细检查过后,发现实验室里虽然有一些实验设备,但是并不存在制造的工具。也就是说,那种红色液体,并不是在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
将庄梁、貂儿、梁纳言,以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联系起来,他们作出了这样的分析——他们认为,这种红色液体,很有可能就是失踪的普罗戈约维奇的血液,通过某种途径,庄梁和梁纳言获得了这种血液,他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这种血液的来源,但是有一点他们肯定是知道的——这种血液的作用。庄梁用这种东西来救人,很难说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这要看他对事情的真相了解多少——从目前我们知道的情况来看,既然他自己宁可死也不服用红色液体,多半他是知道这种液体的来历的。

庄梁(2)
否定了实验室制造红色液体的可能性之后,俞华之他们终于确定事情的确是吸血鬼引起的,便将情况报告了上去。现在,在政府内部,正在开展关于对付吸血鬼的紧急行动会议。
“但是那些碎瓷片是怎么会回事?”我问道,“还有那些书上的字?”
“别急,听我说。”江阔天道。
由于庄梁牵扯了进来,他们对在貂儿家发现的东西更加重视。通过文物专家的鉴定,在貂儿家保险柜里发现的那些碎瓷片,是秦朝时的古董,通过复原,他们看到了那些瓷片的原貌。那是一些细长、形状优美的瓷器,看起来很像美人腰花瓶,不同的是两端都是密封的,中间却是空心的,他们推测,这中间部分很可能原来藏着什么东西。然而这件瓷器是否与本次事件有关,却很难确定——通过调查他们得知,庄梁是一个考古爱好者,尤其对秦代的历史特别感兴趣,我们在貂儿家发现的那些东西,说明不了什么。他们讨论之后,决定集中精力追查吸血鬼的事件。
“哦,原来如此。”我喃喃道,眼睛盯着江阔天给我看的那些花瓶复原图形——细长优美的陶器表面,一些雄壮粗犷的花纹生动流转。
也许,这的确与事情无关。
但是直觉告诉我,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江阔天说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我不能那个再说什么了。”
我本来还想问问宁儿的事情,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只好不问了,毕竟我现在有吸血鬼的嫌疑。
“我明白。”我笑了笑,“如果我是吸血鬼,你们会怎么对付我?”
他苦笑一下:“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假如我们最亲近的人居然是吸血鬼,我们该如何对待?
谁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原来如此(1)
在以后的几天里,南城进入了一种紧急状态,政府没有公开关于吸血鬼的推断,但是与之相关的其他一切都公开了,新闻中反复播放那些可怕的画面。防疫部门仍旧在召唤那些吸取了红色液体的人;市民依旧认为这是一种可怕的保健药品。不断有人被新闻中播放的吸血场面所震骇,主动前来公安局招认他们吸食了那种红色液体——希望得到帮助。医生们对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暂且将他们隔离起来。
同时,政府向市民发放一种防毒面具,提醒市民随时准备戴上面具防止香气的诱惑,但是依旧不断有人死亡,火葬场的烟灰将小半个城市的天空染成灰色。  
江阔天他们戴着防毒面具奔走于各条街道,不断有人发出或真或假的报警信息,说他们看见有人在吸血。
南城对外的交通全部被封锁,公路、铁路和空运站台都被穿着防护服的武警守卫着,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南城陷入了空前的紧张状态。
市民们所不知道的是,南城案件已经开始寻求国际援助,匈牙利、奥地利、德国、英国、法国等十几个国家的相关部门,根据本国的吸血鬼传说寻求解决方案,普罗戈约维奇的尸体正在全球紧密追踪,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我和所有专家们,还有那些患者们,被隔离检查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我们的基因没有发生变化,血液中没有那种香气,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中流血到死也不会有人有兴趣来吸我们的血液,初步认定我们没有变成吸血鬼,便将我们放了。这使我感到很不解,根据吸血鬼传说,我应当变成吸血鬼才对,没有变化,倒是出人意外了。
“传说总是有误差的。”江阔天这么对我说。  
现在他们的事情我一点也插不上手,从江阔天闪烁的言辞间,我看出他们还在追踪貂儿,宁儿死后,貂儿成为他们唯一确定的活吸血鬼,这是政府的心腹大患。我知道这个,但是不点破。
因为追踪吸血鬼是对的,我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我脑子里总是想起那个女孩,她笑,她转身,她侧头望着我,她的月牙般的眼睛,尤其是,那一天,她全身洁白,容颜憔悴的喂我喝血——我一刻也没停止过回想,不用费力,这些画面便自动浮现在我脑海里。
貂儿喂我喝血的时候,正好被一名记者拍下了全过程,并且在电视台放映了出来,这段录像引起的反应很奇怪,许多人认为貂儿的血可以救命,在民间开始流行寻找她的下落——每个人都渴望延长生命。  
这段录像引起的连锁反应是,尽管政府公告市民,那红色液体是一种危险的东西,还是有人愿意出高价购买,他们或者是为自己,或者是为家人——当生命走投无路时,即使是绝路,他们也愿意尝试一下。
梁纳言实验室的红色液体被公安局严格保管,但是在某天早晨,人们发现所有的红色液体全都不见了,连同那些玻璃小瓶。而黑市上有人开始以奇高的价格兜售这种东西,假冒的红色液体也开始出现了,很多人花了钱买了假货,纷纷前来投诉。
情况就是这样,局面很糟糕,但是并没有失控,除了开始几天有点慌乱之外,南城很快适应了这种秩序,重新进入了一种有规律的生活当中。
表面上,我仍旧和往常一样过着自由职业的生活;暗地里,我一直在追查貂儿的下落。江阔天不时告诉我一些最新信息,他从不说是在帮我,只装作不小心泄露出来,我也心照不宣。
刚开始的时候,我想要找到貂儿只是想弄清楚她是不是吸血鬼,这个问题仿佛一根刺,时时在磨着我的心。但是到了后来,我急切地寻找她,仅仅因为别人也在找她——别人带着注射器找她,为的是她的血——我必须先一步找到她。如果不是为了我,她到现在还不会暴露,谁也不知道她的血有那种作用,她依旧可以幸福甜蜜地生活。
我一定要找到她,至于找到她该怎么办,我没有多想。
在浮满骨灰、香气和冰雪的空气中,少了一种味道——貂儿的味道。对于我来说,少了这种味道,就好像我的生活没有加盐——一切都无味之极。
现在我终于知道,我不恨她,从来就没有恨过她,就算她是吸血鬼,就算她将我变成吸血鬼,我也不会恨她。
然而她仿佛消失在了空气中。
又是一个夜晚,我习惯性地走遍某条街道,查看每一个类似貂儿的女孩,然后失望地回家。
楼梯上黑糊糊的,灯坏了好几天了,一直没人来修理,我摸黑上了楼,忽然闻到一阵香气。
我全身的毛发都耸立起来了——在这个时候,闻到香气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很清楚。
就在我手忙脚乱地掏出防毒面罩要戴上时,有个人轻轻叫了我一声:“东方。”
我全身一震。
我在黑暗中静静地矗立着,屏住呼吸——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我啊,我是貂儿。”的确是她,我朝着发声的方向摸索过去,摸到了一只柔软冰凉的小手。
“别说话。”我拖着她进了房子,首先在门口点燃几根印度香,以驱散貂儿身上的香气——最近我在家门口总是发现一些人在窥探。他们对我当然没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貂儿。自从电视里播放了貂儿救我的画面后,人们都知道了我和貂儿的关系。他们守着我,指望从我身上得到貂儿的消息,我不能不防。
关上门,按亮灯,这才看清楚貂儿的模样。
几天没见,她瘦多了,圆润的脸庞显出骨头的轮廓,眼睛下面多了一圈黑眼圈,看上去好像眼睛变大了似的。看起来她受了很多苦,依旧是那天穿的白衣服,却已经沾满了脏痕和血迹,头发散乱地披着,油乎乎的,似乎很久没洗了。
灯光下看见我,她笑了一笑,突然哭了起来。我心疼不已,轻轻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不料她忽然一哆嗦,从我怀里挣脱了出去。
“疼。”她说。 
>
“怎么了?”
她摇摇头,微笑一下,用衣袖擦着眼泪。

原来如此(2)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缠着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布,破布下依稀露出一些黑色的东西。我心头一紧,抓着她的手,将那块布轻轻解开,她起先想要挣扎,可是实在没力气了,只得坐在沙发上任我解开。
那破布下是好几道深深的伤痕,伤口已经溃烂发炎,一些黄色的脓液从伤口渗出来,那只手腕肿得透明发亮。
我凝视着这只手,低声问:“这是那天的伤口?一直没好吗?”
她点点头,又笑了笑,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
我咬了咬牙,忍不住呜咽一声。
“你不是吸血鬼吗?为什么你的伤口总也不好?”我哽咽道,一边用消毒水给她清洗伤口,她痛得颤抖,摇了摇头:“我不是吸血鬼。”
“什么?”我抬头望着她。
“我就怕你这么认为,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她说,“我不是吸血鬼,世界上根本没有吸血鬼。”  
她一边任我给她清洗伤口,一边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从这些案件以来,即使是看到那盘吸血的录像,即使是最终作出关于吸血鬼的判断,我也不曾如此震撼。
震撼得几乎要倒下了。
我从来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这起案子中的两个女孩,貂儿和宁儿,她们原本就是互相认识的。关于她们认识的过程,貂儿说了很多,归结为一句话就是,两人都是白血病患者,所以成为朋友。
三个月前的一天,那时候距离医生给貂儿判定的死亡日期只剩十来天了。那天,貂儿的父亲——也就是启德医院的院长庄梁——庄院长在自家客厅里把玩一个朋友送的古董,据说这古董是那朋友从郦山脚下偶尔挖到的,总共挖了3只,其中一只便送给了庄梁。
这件古董看起来像一只细长的美人腰花瓶,两端略粗,中间纤细,陶瓷烧制而成,表面的花纹粗犷豪放,与花瓶的形状极不相符。庄梁将其捧在手里把玩之时,从它的内部传来声音,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滚动。用手轻轻叩击,可以听出这件东西是中空的,看来里面藏着些什么。当庄梁想要打开看看时,却发现这件古董花瓶竟然是全然密封的,这让他觉得有趣。
正在研究之际,貂儿和宁儿从外面走进来,见到这个东西,也非常好奇。宁儿将它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正看得起劲,忽然一阵眩晕,手一抖,花瓶便掉到了地上。庄梁来不及接住,花瓶在地上摔成几块,里面滚出几样东西来。
几个人惋惜一阵,便转而研究起落在地上的东西了。那是一截黄色的丝帛,仿佛是从谁的衣服上撕扯下来的,上面写满文字,貂儿看了看,许多字并不认识,艰涩难懂,便扔在了一边。让她和宁儿感兴趣的是另外两件东西,那是两粒猩红的小球,荔枝大小,在地面上滚动一番便停下了,发出一股独特的幽香,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貂儿和宁儿将那东西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名堂来,貂儿觉得那看起来像中药丸子,却又不敢肯定,她用指甲掐了掐,那东西表面坚硬,连个指甲印也没留下。
庄梁虽然是医生,却一向对考古很感兴趣,他认出那是丝帛上写的是秦代文字,立即钻进书房研究起来。
两个小时后,当庄梁从书房里走出来时,貂儿和宁儿都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他的表情说不上是悲是喜,眼睛发红,一把攥住貂儿的胳膊,连连大叫:“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原来,在那块丝帛之上,记载了秦代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当庄梁镇定下来,将这段历史缓缓道来时,貂儿和宁儿也被这段真相所震惊。
秦始皇是中国第一位皇帝,历史上对这位皇帝褒贬不一,但是对于他是一个暴君的说法,却几乎没有异议,他所做的最残暴的事情,莫过于坑杀赵国40万人马,以及焚书坑儒,历来被各朝代引为暴政的典型。
但是根据这丝帛上所说,事实却是另外一回事。
众所周知,秦始皇一生除了统一中国之外,另外一个梦想便是长生不老,多方求访仙药未果。
丝帛上记载,秦始皇寻求仙药是事实,但是动机却并不是为了求长生,而是为了让战乱中的士兵受伤后尽快恢复,于是多方寻求灵药,而这种药,也居然被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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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药与一般的丹药不同,服用药物的人本身并不能受益,但是药物可以令人的血液永久性地发生变化,这种血液会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感觉到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并且具有神奇的疗效,只要是没有死的人,哪怕只剩一口气,服用了这种血也能够痊愈,甚至能够令人的身体状况达到顶峰时候的状态。
这种血液还有一个特点——一旦离开人体,便会很快挥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有一个问题,这种血液的神奇功效,会随着服药者的情绪而改变,只有在服药者自愿的情况下,服药者的血液才是救命的灵丹,否则就是催命的毒药。
“怎么个催命法?”我急切地问。
貂儿笑了笑,继续往下说。
如果强行取用服药者的血,在痛苦的状态下,血液的性状会发生改变,表面上看去,依旧是异香扑鼻,但是这种香气中含有一种痛苦的况味,与自愿给予时的温和宁静截然不同(这种说法让我心中一动,我终于明白,为何同一种香气,会给人不同的感觉),服用这种血液的人,虽然能够获得血液中的疗效,却也同时获得了血液中的毒。这种毒溶化在人们的血液中,让他们的血也散发出同样的异香气,但是这种香气,不仅不再温和宁静,其中所包含的,也不独是痛苦,更有恐惧和强烈的魅惑,只要有一点伤口,便会自动迅速挥发,并且任何人嗅到这血液的香气,都会情不自禁地扑上来吸取这人的血,直到血尽人亡,而且那种血的毒,即使在人死去之后,也还依旧保留在人的身体内,令死者身体不朽不腐——据记载,在这种状况下吸血,吸血者和被吸血者都会处于一种麻醉状态。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那些死者只发出极少的惨叫声,而且,吸完血之后,那些被诱惑而吸血的人,会以一种神奇的本能回到他们平时休息的地方。

原来如此(3)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我打断了她,“那么那些被诱惑而吸血的人,他们的血液会不会发生变化呢?”
“丝帛上的记载说,被诱惑而吸血的人,他们吸取血液之后,既不能获得血液的疗效,也不会中血液的毒,他们的血液不会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普通人一个;而服用他人自动贡献的血液的人,除了获得血液的疗效之外,其他地方跟普通人并无区别。”
我点点头——怪不得我和那些专家们的血液毫无异常,原来是这么回事。
而貂儿和宁儿血液的香气不会让人产生吸血的冲动,原因也很清楚了。
依照貂儿所说,一共有三种血液,分别散发出不同感觉的香气:一种是服药者自觉奉献的血液,气味温和宁静,是救命的灵药;一种是服药者被迫献出的血,气味辛酸痛苦,虽然能够救人,也能让喝血者血液中毒;第三种血,则是那些服用了第二种血——也就是没有经过服药者自己同意便强行喝血的人的血,他们的血液气味中包含了恐惧和魅惑,能引诱一切生物来吸取他们的血液。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秦朝的人应该长生不死才对。”由于有已经发生的案件作为依据,对貂儿的说法,我已经相信了九分,但是还抱有一丝疑惑:如此重大的发明,为何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秦始皇的初衷也是这样,可惜他和制药者千算万算,没有将人心算进去。”貂儿摇头叹息道。  
丝帛记载,灵药发明之初,救活了许多士兵和百姓,但是,由于灵药制作复杂,且周期较长,每年只有几枚丹药问世,许多急需救命的人等不得那么长的时间,他们不等服药者身体恢复便想获得血液救命。服药者的血液虽然是救命的仙丹,自己却不能获得丝毫利益,况且一个人的血液到底有限,吸取了一定量的血液之后便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以待体内血液补充充足才能再次献血。因此对越来越多的索取血液的人,他们只有拒绝了。血液供不应求,人们终于失去理智,不顾始皇帝再三禁令,开始强行抢夺血液,导致许多服药者死亡,而抢夺血液的人也很快被吸光了血而死。嬴政大为震怒,为了制止这种现象,当时坑杀了许多人——因为不能让抢夺血液的人流血,只能采取坑杀,坑杀规模最大的一次,就是赵国的40万人马,那40万人服用的血液,全都是强行从秦国的服药者身上抢夺而去的,坑杀也不算冤枉了——历史上都将这次坑杀算到了长平之战头上,谁知道竟然是发生在长平之战40年后的秦始皇时期,历史之被歪曲之甚,由此可见一斑。
有一段时间,秦朝的百姓可以从官方的药局获得这种血液,后来始皇帝终于发现,制药的速度永远赶不上人生病受伤的速度,舍己为人的服药者越来越少,强行夺血的贪婪者越来越多,即使死亡也不能阻止他们。始皇帝开始反思这种行为,不知道他作出了何种思考,这次思考的直接后果是,他制造了历史上最大的一幕惨剧——焚书坑儒。当时几乎所有的书籍都记载着这种药的配方,而儒生、术士、巫医等人,均懂得如何制药,虽然药物所需材料很难配齐,民间还是有一部分私药流传,导致形势更难控制。始皇帝为了不让这种药继续流传下去,一怒之下,下令焚毁全国的书籍,关于这种药的一切记载,被付之一炬,只保留了部分与这种药无关的书籍。
焚书坑儒以后,这种药逐渐稀少,加上刑律严苛,搜查严密,到了秦朝末年,秦朝已经再也找不到这种药物。
始皇帝最后一次出巡时,在平原津一带一病不起。他身边有个宫女,或许是全国最后一个服用那种灵药的人。这女子忠心耿耿,伴随在始皇帝身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他需要时救他一命。始皇帝病来如山倒,这女子十分焦急,不等宣诏便要入寝宫来救他,但是却被赵高拦住了。
赵高当时与胡亥勾结,异心早生,见始皇帝病重,早暗中布置好了窃国的计谋,当然不允许一个小小的宫女来破坏。他们将这宫女强行绑走,并假意要从她身上夺取血液自己食用,宫女心生怨愤,血液中产生了毒素,被他们取了一大碗血之后,便被杀死了。
赵高虽然有异心,但是始皇帝余威犹存,他不敢直接谋害皇帝,便假意献上这血液,说是这宫女自愿献出的。始皇帝早知道这宫女对自己忠心,况且人在病中,顾不得仔细琢磨,便喝下了那碗血。
结局可以预料,那碗血的主人虽然一心想要救皇帝,血中的毒素却不认得人,始皇帝很快便被人吸光了血液,尸体上的香气久久不散,李斯为防止尸体的香气散发出去,在车上放了一石鲍鱼,以掩盖这种香气,对外却宣称是为了防止尸体腐烂气味难闻——毕竟皇帝这种死法很不体面,也是为尊者讳罢了。
始皇帝生前最悔恨的事情,便是错制灵药,救的人远不及害的人多。为了弥补过失,他修建巨大的陵墓,其规模之宏大、建造时间之长,直到今天都令人叹为观止。始皇帝原计划将所有死于那种药的人都放置在地下寝宫里——因为死者的尸体栩栩如生,连药物的发明者也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会在千百年后苏醒过来——始皇帝心中抱这一线希望,不忍将他们随便葬于黄土,一心想与他们分享地下的陵墓。至于这个愿望是否实现,丝帛上没有记载,而秦始皇陵现在依旧是一个重大的谜团,这个问题,也就没有答案了。
丝帛最后说明,记下这些文字的,是当时的一名史官,始皇帝临终前不久秘密召见他,撕下自己的衣襟,命令他记下这段历史——或许始皇帝也知道,历史应该还原本来面目。
而在这密封的瓷瓶中装的,就是始皇帝赐给那史官的灵药,要他将药与真相秘密流传下去,希望人类有一天可以达到足够的文明,那时就是灵药再现之时。
听完这一段历史,我许久说不出话来,历史的真相和流传下来的记载之间,竟然有这么大的出入!没想到我和江阔天在貂儿房间里发现的秦朝的东西,居然与事情的真相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过了好一阵,我才说了一句:“人类现在还是不配拥有那种灵药。”
“你说得对,”貂儿沉默半晌道,“但是当时,我们没有考虑那么多……”
这段真相对庄梁他们的震撼过后,他们首先想到的,身边有两个重病之人,而药也恰好是两粒。貂儿与宁儿都已时日无多,不管兽皮上记载的是真是假,总算是有了一线希望。她们依照丝帛上所说,两个女孩一人服下一颗药,之后互相吸取血液,两人的病也就都好了。

原来如此(4)
病好之后,为了不让几千年之前在秦朝发生的悲剧重演,庄梁叮嘱两个女孩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们血液的异状,并且烧毁了那片丝帛。
貂儿严格遵守父亲的嘱咐,从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作为医务人员,她和父亲不忍心看着病人死去而袖手旁观,庄梁利用院长的身份,在进药的渠道上做了些手脚,在医院内每一支强心剂中都加入了少量貂儿的血——几乎所有的病人临死前都会被注射强心剂抢救,用这个方法,启德医院两个月来再无一个病人死亡。
但是宁儿就没那么幸运了,自从那天她服用了药物之后,就仿佛失踪了一般。宁儿是个孤儿,福利院找了她几次,没有找到,也就作罢了。
如果不是遇到了梁波,貂儿也不会知道宁儿落到了梁纳言的手里。
宁儿是在从貂儿家离开后不久就落到了梁纳言手里,具体过程梁波始终不肯说,只知道,梁纳言发现宁儿的血有这种功能之后,大喜过望,不但自己服用了她的血,也让梁波喝了她的血,并且在实验室用动物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实验结果让他们感到害怕,动物的死亡和死亡原因令他们想到自己。抱着一丝侥幸,梁纳言开始将这种血给他的患者服用,他希望看到患者服用之后平安无事,这样好让自己安心,尤其在三石村,他更是给全村人都服用了这种药。
或许是由于他的患者大部分是老年人,老年人通常不爱运动,受伤的机会比较少,过了两个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是三石村的村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三石村发生的事情让梁纳言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是这种心态的影响还是其他原因,梁纳言对宁儿的血液产生了依赖性,每隔几天便要喝一小瓶血,否则便会恐惧得无法出门。
12月9日,沈浩无意中发现梁纳言竟然在吸食人血,这个发现让他感到震惊,立即准备报警。梁波为了保护父亲,将血的秘密说出了一部——当然是有利的那部分,并且允诺送一些血给沈浩,只要他肯保守秘密。沈浩不同意,情急之下,梁波刺伤了沈浩。
沈浩垂危入院时,医院里的强心剂恰好用完,为了救人,貂儿只得在他的输液液体中加入了一点血,果然救好了他。但是沈浩却没有将真相告诉我们,估计是他在这个过程中有了别的想法,所以他后来还是喝了宁儿的血,导致了自己的死亡。当时我也在场,倘若不是貂儿及时出现,只怕我也会吸上一肚子沈浩的血——貂儿说她因为服食了那种药,血液已经发生改变,不会受那种香气诱惑。她虽然对沈浩的死有了怀疑,但因为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情形,当时并没有想到这就是宁儿的血在起作用。
梁波在刺伤沈浩之后,匆忙地逃走了。至于梁纳言如何死的,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喝了那种血,随时都可能会死。
梁波逃出来之后,无处可去,先到医院里看了看沈浩,又准备到公安局自首,到底没有勇气,尤其是在知道父亲已经死去之后,更是害怕,索性回到了三石村。由于在父亲的实验室里见多了实验动物死后的尸体,他也开始怀疑这些尸体有一天会活过来变成僵尸。回到三石村,发现村民都喝了这种血之后,因为害怕死者复活,他与李长善偷偷配合,抢了赵春山的拖拉机制造抢劫的假象,利用拖拉机将三石村的尸体偷偷运出去火化了。这中间我插了进来,让他们感到很不安,有几次他想对我说出真相,却又总是因为害怕而终止了。  
回到南城后,梁波从宁儿口中无意中得知貂儿的存在,大喜过望,立即来找貂儿想寻求帮助,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貂儿,请求貂儿给一点血液给他,看能不能化解他身体里那种血液的毒——宁儿年纪太小,对梁家父子又极为害怕,她的血液帮不了他——貂儿虽然知道自己的血液救不了他,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还是给了他一点血。梁波喝了貂儿的血之后,大喜过望,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好了,他在火车站打电话给貂儿,说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证实自己的血已经没有毒了,无论貂儿怎么阻止他也不听,当貂儿赶到火车站时,正好看到他被人们吸血的一幕。
“因为那种药的作用,所以我不会被那种血所诱惑,我没有吸血,”貂儿说着哭了起来,“那种情形太可怕了,我又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她将头埋在我肩膀上抽泣着,“爸爸在几个星期前就去世了,他不肯喝我的血,我只有一个人,你也不相信我……”
我感到万分歉疚,只有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一切都清楚了,谁能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呢?
我忽然想起关于天堂与地狱的那个故事:
在天堂和地狱里,人们过着同样的生活,用一种铁柄很长的勺子吃饭。天堂里的人吃得很饱很幸福,地狱里的人却永远吃不到任何东西。
因为天堂里的人互相喂饭吃,而地狱里的人只顾自己,长长的勺子永远无法递到自己嘴边,只好饿肚子。
有了那种灵药,我们本应该活在长生不死的天堂,但是因为人性的贪婪和自私,我们被打入了地狱。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问貂儿,“既然你喝了宁儿的血,所有的疾病都可以治好,为什么你手上的伤现在还没有痊愈呢?”
“那种血虽然疗效神奇,但是只能维持一次,血的效果不会留在病人身体里,如果再受了新伤,就只好再继续喝血——这和吃药的道理是一样的,吃一次药只能治一次病。”  
“但是,”我仍旧感到奇怪,“你不是吃了那种灵药吗?为什么伤口不能自动修复?”
貂儿笑了:“你忘了吗?服药者只是血液发生变化,对他人有利,自己依旧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尸体会和普通人一样腐烂。”
“原来如此。”
我再没有疑问了。
“宁儿现在怎么样了?”貂儿喃喃地道,“希望她平安无事,梁波始终不肯告诉我她被关在什么地方——我本来想告诉你这些事,可是没来得及……”
我考虑了一下, 还是将宁儿的死讯告诉了她。貂儿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宁儿死了?她是个好孩子,梁波说,即使是被梁纳言抽取了那么多血液,她还是忍不住要救人,在外面看见受伤的动物和人就会忍不住咬破手指献出血来,所以那些流浪狗跟她很亲近——你还记得我们这附近的那些残疾乞丐吗?”
“记得,怎么了?”我没想到宁儿是这样一个人,现在想来,我多次看见她下巴上淌着血,看来那血既不是她自己受伤,也不是她吸别人的血,而是她咬破手指救人或狗时沾上的。

原来如此(5)
“那些乞丐不是失踪了,而是被宁儿治好了——你从没有注意过那些乞丐的容貌是吗?他们一直在这里继续乞讨,只不过是恢复健康了。”貂儿想起宁儿的好处,伤心不已。我劝慰了许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她说了许多关于宁儿的事,其中一件事,与郭德昌有关。
这件事是梁波告诉貂儿的,事情就发生在几个星期之前,实际上当时我也在场,只是我并不知道罢了。在本文开头中提到的那只狗,它的烫伤就是被宁儿治好的——梁纳言活着的时候,将宁儿看管得很牢,每天只有深夜的时候才能出来散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她救了那只狗——这件事,当时我只感到奇怪,郭德昌却上了心,他一路跟踪那只狗,终于发现了宁儿的事,于是找梁纳言讨要了两瓶血,正是这两瓶血,让他和秀娥的身体恢复了健康,也导致了他们后来的死亡。
郭德昌一辈子忠厚老实,却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死了,既是咎由自取,又不由令人感叹。
又说了一会话,貂儿终于平静下来,我开始考虑我们所面临的状况。
自从给我喝血之后,貂儿彻底暴露了她血液的功能,许多人开始找她讨要血液,软的硬的都来,这么多天,在人们的追击之下,她已经伤痕累累。
“他们真是疯狂,每个人都带着注射器,仿佛要把我的血吸光,”貂儿说着说着便颤抖起来,我听得怒火中烧,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只好将她拢在怀里,听她慢慢地说,“有的人忘记了带注射器,就直接咬在我身上,你看?”她将肩头的衣服掀开——白色的毛衣已经被血水浸透,貂儿的肩膀上留着许多深紫色牙印,早已溃烂化脓,发出腐烂的味道,而在这腐烂之中,那种香气依旧温柔而悲伤地流淌出来。
“真是一群畜生!”我气得摔碎了茶杯,却又知道自己对他们毫无办法——现在这样的人太多了,法不责众,就算貂儿死在他们手里,他们也可以借口说自己是被那种血所诱惑。我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这恐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我实在不知道如何保护貂儿,她在南城的人群中,如同羔羊在狼群里。
也许,我们应该换一个城市,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没人认识貂儿,或许会比较好。
我这里现在也不安全,也许已经有人知道了她的下落,很快便会有人来找她了。
我给貂儿清洗完所有伤口后,给她在浴室放好水,叫她先洗个澡。
“洗完澡我们就走。”我说。
“为什么要走?”貂儿有点不明白,“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人是很可怕的,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将她朝浴室推去。
“人是很可怕,但是,”她在关上浴室门之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作是你,如果你的亲人得了绝症,而我的血能够救他,你会不会来抢?”
我愣住了。
对啊,我会不会抢呢?我当然不用抢,貂儿会主动给我,但是如果我不认识貂儿呢?如果貂儿已经丢失了很多血,她必须休息,不能再献血了,而我的亲人必须靠这些血来救命,我会不会抢?
会的。  
我知道我会的。  
貂儿比我有智慧得多,那些人虽然如此害她,她却还是能够理解他们。
我现在也理解了他们。
如果是完全没有希望也就罢了,明明有希望在眼前,谁又舍得放弃呢?  
也许不能怪他们,无论是几千年前那些抢夺血液的古人,还是现在这些追踪貂儿的人,谁都不能怪,只能怪生命太短促,而这短促的生命,偏偏又只有一次。

我们出门时已经是十二点多钟了,我提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和貂儿一起匆匆地走着,貂儿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时紧张地回头望着,像一只习惯了被追捕的小动物,保持着她惯有的警惕。
“有人在我们周围。”她突然说。
我朝四周看看,无边的黑暗浸润了整条街道,路灯惨淡地亮着,没有看到什么人。我正要安慰她,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从各个方向传来,仿佛老鼠从它们四通八达的地洞里朝这边涌来。
貂儿浑身哆嗦着钻进我的怀里,低声道:“他们来了。”
许多黑影出现在远方,他们朝我们跑来。最先一个跑到我们跟前的,是个文弱的中年人,一副深度眼睛架在他抠下去的眼窝上,他软弱地哀求着:“你是庄小姐?求求你救救我的父亲,他病得很重,我只要一点点血就够了,我不贪心……庄小姐,你也有父亲……我只有一个父亲……”他语无伦次。
“喝了这种血会被人吸光血而死,你不知道吗。”我一把推开他,但是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知道,”他说,“但是活得一时算一时,总比立刻就死要好,求求你……求求你……”
人群开始附和他的话,他们并不强硬,只是低声哀求着,为他们的父亲、母亲、丈夫、妻子、儿子、女儿或者他们自己,他们软弱地哀求着,一步步靠近,将我们包在中间。
貂儿瑟瑟发抖:“就是这样的,他们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很可怜,可是每个人都要吸我的血!”
我将貂儿紧紧搂在怀里,却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求求你……求求你……”这声音像咒语一样嗡嗡响动,人群包围得更紧了,他们开始掏出注射器,脸上是那样可怜的哀求甚至是愧疚的表情,而注射器却开始朝貂儿捅过来。
我赶紧掏出电话向江阔天求救,在这个时候,我再也顾不得许多,就算那些专家要把貂儿拿去进行检测和分析,也比被人抽光了血要好。
接电话的并不是江阔天,是那个女实习警察,她带着哭腔告诉我:“江队长前几天被狗咬了,现在狂犬病发了,正在医院里抢救,快不行了……”
我脑子里轰的一响,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了?”貂儿问我。
“老江得了狂犬病。”我又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貂儿紧紧地捏着我的手。
我们只来得及为江阔天难过几秒钟,便不得不应付眼前的情况——在第一支注射器刺进貂儿的身体里之前,我拉着她狂奔起来,无数的手在我们身上划出伤痕,我不管不顾,用肩膀和胳膊护着貂儿将他们甩开。
人太多了,我们肯定跑不脱,但是必须跑!
一直跑……
貂儿原本就伤得不轻,很快便跑不动了,我将她扛起来继续跑,很快便被人追上按倒在地,我奋力挣扎,从地上随手捡起一些坚硬的东西对他们打过去,却始终无法驱散他们。无数的针头戳进了貂儿身体里,她没有叫,也没有哭,只是睁大月亮般的眼睛望着我,目光中仿佛有千言万语。
我努力朝她跑过去,但总被人们扑倒在地,有一些血从我身上喷了出来,我也丝毫不觉得痛,只想赶紧跑过去拉起貂儿,拉着她继续跑!
我们距离很近,互相可以看到对方的睫毛和泪光,却牵不到手。
当人群终于取足了血离去时,我和貂儿的血在地面上已经铺成了一张红色的地毯。  
“貂儿?”我叫她,她毫无反应。
我只得朝她爬过去,将她扶起来,抱在我怀里。她的脸白得像从来就没有红过一样,眼睛微微张着,望着我。
“我送你去医院。”我打了急救电话,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滚烫的眼泪灼烧得我眼睛发痛,在风中一吹,又很快变得冰冷了。  
“你喝我的血吧,你伤得很重。”貂儿说,“我反正是快死了。”
我知道她快死了,但是我不能喝她的血。
就像他父亲不能喝她的血一样,我也不会喝她的血,就算要死,我也不会喝。
她又劝了我几句,我只是摇头。
“你快点从我身上弄点血,”她急切地说,“我还有一点,拿去救江阔天——你不想救他吗?”她几乎是用哄孩子的口吻说。  
“想。”我说。  
“来吧,也不在乎这么点了。”
我犹豫地望着她。
如果我也来抽她的血,那么我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归根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为了救人。
但是我不能让江阔天死。
“快点,趁我还没死,”她呼吸急促起来,“放心,这是我自愿给的血,没有毒……”
不能再犹豫了,我朝四周看看,找不到容器,只好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将墨水挤掉,从她的伤口上吸了小半管血——她的血已经差不多流光了,这小半管血搜集起来也不容易,但救江阔天应该足够了。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仿佛整个人都麻木了,我感到自己不仅在杀她,也在杀我自己。
我真的跟那些人没有区别。  
在杀死貂儿的力量中,我也是一份子。
人的本性如此,谁也不能免俗,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别人。
谁是吸血鬼?
你,我,我们都是。
在救护车来到之前,我静静地抱着貂儿的尸体,一直这么冷酷地想着。

何处有香丘(2) 《结局》
我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一个月才恢复过来,而江阔天在喝了貂儿的血之后,第二天就完全没事了。
俞华之他们得知真相后,连连叹息,关于这件案子的调查就算结束了,他同时告诉我一个信息,普罗戈约维奇的尸体被找到了,是一个著名的私人收藏家出高价雇人将其偷走的——他依旧是一具尸体,没有复活的迹象。
“看来我们关于吸血鬼的推断是错误的,”俞华之临走的时候说,“不过也说不定,既然传说中的吸血鬼与秦朝那些抢夺血液的人有如此多相似的地方,这其中的联系也值得思考,毕竟徐福曾经带领几千名男女出海,也许就是那个时候,那种药流传到了海外,更何况,15世纪的时候,郑和作为世界上第一个航海家,航游到了西方许多国家,而西方的吸血鬼传说,也是从15世纪开始风行,这个……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还有中国的僵尸传说,很有可能也是流传到民间的那种药起的作用……事情很有趣……”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我对此已经不感兴趣了,所以我只是冷冷的说:“传说中的吸血鬼,其实不过是些贪婪的人类。”
“你说得对。”俞华之还想讨论讨论关于吸血鬼与秦朝的联系,见我毫无兴趣,只得走了。
事情过后,貂儿的尸体在我坚决要求下终于被火化,没有人会再打搅她的安宁。
事态渐渐平息,但是余波犹在,仍旧有人在贩卖真真假假的香血,仍旧有人上当,即使知道后果,人们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想挽留青春和生命。
江阔天他们经常会接到报警说又发现了那样的尸体,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了,估计那些被盗走的宁儿的血,也用的差不多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总有一天会被人忘记的。”江阔天说。
是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和他坐在茶楼里看着窗外的风景时,已经是2005年4月,阳光如此灿烂明媚,树梢上点点新绿。
事情已经过去了,而血依旧在流。  
我的血管里流过一个女孩的血。
世界依然存在,也许更加美好,只是——再也不会有那样的芳香。
也再不会有那样的女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