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中的孔子师徒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三者之中,授业似乎容易些,只要具有某一方面的知识就可以教人;传道和解惑却非常难,道行不高,学问不深,都不能胜任。孔子是善于“传道、授业、解惑”的,但他带着弟子周游(讳言流亡,故曰周游)列国时,却也受到弟子们的许多责难。这些责难大多关系到如何面对理想和现实。坐在家里讲学论道很风雅,离开实际太远,不大会伤师生和气的。流亡国外就不同了,要处理许多具体事务,观点又不一致,难免会闹点意见。然而,孔子作为老师毕竟是道德文章令弟子佩服的老师,而他的弟子毕竟是有贤才而又不负老师任使的弟子,所以在漫长的流亡生活中,理想始终高悬着,不断出现的危机也总算都被克服。
  孔子一生两次流亡国外。第一次流亡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当时鲁国内乱,季氏、孟氏、叔孙氏三家攻昭公,昭公奔齐,孔子避乱也来到齐国,做了高昭子的家臣,并想借此得到齐景公的重视。但是,齐国的贵族并不欢迎他,不久他就回国了。在孔子看来,季氏操纵鲁国朝政,鲁国自大夫以下皆背离正道,自己既然不能施展政治抱负,就只有退而修礼乐诗书了。作为一个学者,孔子获得了成功。早年在鲁国和齐国的政治活动,没有为他赢得权力和地位,却使他的名声广为人知。他的博学多才和对传统学问的钻研,更增添了人们对他的景仰。弟子越来越多,许多人还来自远方,这对传扬孔子的道德学问,起了很大作用。讲学兴盛,学派形成,反过来又引起鲁国统治者对孔子的重视。季平子死,季桓子嗣立,季氏家臣阳虎野心勃勃,不但想控制季氏,还想进而控制三家。于是,三家共攻阳虎,阳虎先奔齐,已而又奔晋赵氏。鲁国政局的变化,给孔子的政治前途带来希望。这时,孔子已经五十岁了,热衷从政之心,依旧如初。不久,鲁定公命孔子为中都宰,后又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五十六岁那年,孔子行摄相事,终于达到他仕途的颠峰。但是,好景不长,与闻国政三月,便一下跌落下来,不得不第二次流亡国外,直到六十八岁,才重返鲁国。孔子欲图削弱三家,故为三家所不容,这是他在鲁国政坛迅速失败的原因。第二次流亡和第一次流亡相比,显著不同有二:一是孔子已有高级政治身份,二是他有一个流亡团体。正因如此,孔子的言行才更为他的弟子和流亡所在国君臣百姓的注意。作为老师和流亡团体的首领,他既要“传道、授业、解惑”,又要在现实和理想的冲突中寻求出路,一个人扮演着导师加领袖的角色,即使在平时,也难做到既立在云端,又站在地上,更何况是在困厄之中呢?圣人遇难,才使圣人回归为常人。作为常人,自有常人的喜怒哀乐和行动决择。这一点,孔子也不例外。流亡前是圣人,流亡时是常人,结束流亡后又是圣人,这就是孔子。我们若要了解作为常人的孔子,还须多看看他流亡时的言行和与诸多弟子的关系。

  孔子流亡,名曰周游列国,其实范围有限,大致不出今山东、河南之境。他到过卫、匡、蒲、曹、宋、郑、陈、蔡、叶、楚,其中匡、蒲、叶,不过是诸侯的附庸,还称不上国。孔子居卫时间最久,他认为鲁、卫之祖是周公、康叔,所以两国政治相似,他曾说“鲁卫之政,兄弟也”。不过,以当时的情形看,实在不如说是“难兄难弟”了。孔子四度出入卫国,最后一次自楚返卫,留居六年,直到流亡生活结束,没有再去别的国家。孔子久居卫国是有其原因的,卫离鲁近,便于观察鲁国的变化;卫有支持和资助他的势力,如孔子所严事的遽伯玉,就是卫国的大夫。另外,孔子弟子多仕于卫,这对维护孔子的地位和扩大孔子的影响,起了很大作用。同行弟子中,颜渊、子路、子贡、冉求最为重要。颜渊三十二岁死,孔子时年六十一,正是困于陈、蔡,师徒绝粮,从者多病的时候。流亡中始终侍奉孔子,并为孔子出谋划策、驱驰奔走的是子路和子贡。最终促成季康子礼迎孔子,使孔子体面结束流亡生活的是冉求。
当初,孔子流亡国外,最堂皇的理由是不满季桓子接受齐国的女乐。已经行至境外,季氏派人挽留,孔子还是去了卫国。刚到卫国时,孔子受到卫灵公的礼遇,“致粟六万”。后来有人中伤孔子,灵公起了疑心,甚至派人持兵仗出入,威胁孔子。孔子担心获罪,只住了十个月,就离卫去陈。路过匡的时候,匡人见孔子相貌像阳虎(阳虎奔晋,经过匡时曾施暴),就把孔子拘留了五天。颜渊途中与孔子相失,因而后至。孔子见到颜渊,忿忿说:“吾以汝为死矣!”颜渊答道:“子在,回何敢死!”可见,情急之时,圣贤也难有温良的态度。又如,孔子师徒滞留陈、蔡之间,饿的饿,病的病,陈、蔡用事大夫还不时骚扰,孔子大概为了安定人心的缘故吧,依旧“讲诵、弦歌不衰”,性情直率的子路见状“不堪其忧”,竟面带怒气责问老师:“君子亦有穷乎?”孔子回答道:“君子故穷,小人穷斯滥矣!”这等于骂子路是小人。

  在孔子的弟子中,子路对老师说话最不讲究方式,心中有什么就直说什么。他很会挑老师言行的矛盾,常弄得老师非常光火。孔子是因不满季桓子接受齐国女乐才离开鲁国的,为什么卫灵公的宠姬南子——一个人们认为淫荡的女人,提出要见孔子时,孔子却同意去见呢?子路不高兴了,于是向老师发难。子路究竟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却使孔子发起誓来:“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又如,晋大夫赵简子家臣佛肸反叛,召孔子,孔子想去。子路对孔子说:“由(子路名)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亲以中牟叛,子欲往,如之何?”孔子听后不好辩解,只好说几句只要自己行得正,就不会受坏人影响之类的话。其实,类似的事早已发生过。那还是在孔子做中都宰之前,公山不狃叛季氏,曾召孔子,孔子也想去。当时,阻止孔子的也是子路。不过,孔子的辩解却比后来理直气壮得多:“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这等于说,自己能使一个叛贼成为理想国的君主。这几件事使人感觉到,孔子对于自己所说的大原则,并没有做到“一以贯之”。相反,窘困时为摆脱困境,只要有人召,不管谁召,都可以考虑去的。倘若没有子路的反对,孔子真的去了公山不狃、佛肸那里,那对孔子生前死后的名声可就成了最糟糕的事。

  越是处在困境之中,人们的思想就越不容易一致。当师徒久困陈、蔡之时,孔子知道弟子们多有不满,就采取征询意见的方式,来统一认识。孔子是怎样做思想工作的呢?他分别向他的三位大弟子——子路、子贡和颜渊,提出一个相同的问题:“我的主张错了吗?我为什么落到如此地步(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三人的回答不同,孔子的批评也不同,分别叙述如下:

  子路回答说:“是我们不仁吗?不是,是人们不相信我们。是我们不智吗?不是,是人们不让我们离去(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批评说:“能这样讲吗?由(子路名)啊,如果仁者必使人相信,怎么会有伯夷、叔齐饿死的事?如果智者一定能离去,怎么会有王子比干被剖心的事(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子贡回答说:“老师的道行伟大,所以天下不容纳老师。老师稍微降低道行标准,让天下容纳好吗(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批评说:“赐(子贡名)啊,一个好的农人善于种田却不善于收藏,一个好的工匠善于精工细作却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心意。作为一个君子应该谨守自己的道行,主要之点一定要紧紧抓住,才能理出头绪,不能为求人容纳而降低道行的标准。现在你不修你的道行,却求人容纳自己。赐啊,你的志向不远啊(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尔志不远矣)!”

  颜渊回答说:“老师的道行伟大,所以天下不容。虽然这样,老师还是一意推行,不容何损于老师的道行,不容才看出谁是君子!道行不修,是我们的羞辱。我们大修道行而不受重用,是有国者的羞辱。不容何损于老师的道行,不容才看出谁是君子(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称赞道:“说得多好啊,颜姓的年轻人!你若富有,我愿为你主财(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三位弟子,三种说法。三种说法,反映三种性格。子路直率,指出现实问题是人家不信你,也不让你走,不管你有多仁多智。孔子听后觉得刺耳,反驳时言辞激烈,他虽然提到伯夷、叔齐和王子比干,但并不想效法这几个人。子贡聪明,他希望修改一下老师的主张,摆脱目前的困境,尽管他先已对老师大加赞颂,但却没有达到目的,反被老师说成是没有大志的。颜渊向来“不违如愚”,可这次回答老师,口齿却非常伶俐。不过,伶俐归伶俐,实在很难从回答中找出什么有用的内容。颜渊的意思是:夫子伟大,人们不理解就越见其伟大;夫子光荣,有国者不用就越见其光荣。这种盲目的颂扬,虽然于事无补,却使孔子听后感到舒服极了。

  孔子毕竟上了年纪,颠沛流离的生活常使他想到回国,但他却不愿明说。如同去国一样,回国也该有个堂皇的理由,而且最好是不失体面的回去——孔子一直这样盘算着。流亡前期,师徒在陈,晋、楚争强,轮番攻陈,后来吴又侵陈,战乱频繁,孔子想回国去了,就对弟子们说:“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好象他是为约束留在鲁国的弟子,才想回国的。但鲁国的政局没有一点变化,哪能马上就回去呢?陈是必须暂时离开的了,师徒经过蒲回到卫,卫灵公还是不用孔子,一行人只好又离开卫回到陈。就在这时,鲁国的政局发生了变化,季桓子死,继承人季康子相鲁,想召回孔子。召回孔子,对季氏来说,是件十分难堪的事。作为缓冲,季康子先派人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说:“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这一天,孔子老调重弹,又对弟子们说道:“归乎归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季氏召冉求,对孔子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孔子却不愿自己有朝一日回鲁,人们说那是冉求疏通的结果。到底是子贡聪明,懂得老师的意思,他在送别冉求时,告诫冉求,如果受到季氏重用,一定要设法让季康子礼迎孔子回国。冉求归鲁,是在孔子出亡的第五年。其后三四年间,孔子去陈,迁蔡,如叶,又返蔡,往楚,从师徒的遭遇看,不是受诸侯贵族的冷遇,就是被隐者讥讽,野人围困。直到自楚返卫,师徒处境才比较安定。

  孔子与季氏关系的改善,有赖于弟子们在外交、军事方面的才能。鲁哀公七年,吴王夫差败齐,至缯,向鲁哀公提出征百牢的无理要求。这时,吴太宰嚭召季康子,季康子不愿前往,就派子贡做使臣加以拒绝。子贡指出征百牢不合周礼,又指出历史和现实都不允许吴国违背周礼,在外交上挫败了吴国称霸的野心。这件事帮了季氏的大忙,也使孔子面上风光。哀公十一年,齐伐鲁,鲁国兵车多于齐而怯战。季康子用冉求、樊迟为将,他们凭着对形势的分析和作战勇敢,战胜了齐国,这也是一件使孔子面上风光的事。孔子称赞他在鲁国的弟子“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季康子问冉求,军旅之事学于何人,冉求说学于孔子。季康子问孔子是怎样一个人,冉求说孔子是用之可成功业,用之可使人神无憾的伟人。季康子问可否召孔子,冉求说不以小人的议论限制他,就可以召。果然,这一年季康子礼迎孔子归鲁,孔子终于体面地回国了。

  写了这么多,绝无贬损孔子的意思,而是说他也有常人的心态。不能因他难免有偏失,就连他说过的正确道理也否定掉。为师不易,不论有多高尚的道德,多广博的学问,多伟大的理想,总是处于既受人尊敬又被人挑剔的地位。古往今来,为师者哪个不被人挑剔。孔子爱他的弟子,而他的弟子更维护他作为精神领袖的尊严。当他在流亡途中缓步行进的时候,或许还没有意识到:正是弟子们的不懈努力使他走向不朽。只要看看孔子回国前,弟子们如何为老师继续做圣人铺垫道路,就知他们是多么热爱自己的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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